2007年12月5日星期三

今夜在我家里

人们不会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们只会暂时想不起来。
***
夜里的风总是特别大。吹进我卧房里的风不但把房里的窗帘抚起,也让那位不属于我房间的陌生人的发丝暂时停留在空中。
“你是谁?”
我觉得我的声音不太像是从我自己的声带发出,反而像是从遥远星空另一端传进我耳里,缥缈而不真实。
长发女子似乎也愣住了。
沉默弥漫在我们之间。
她不是人。我的直觉告诉我。
我慢慢地往后退,直到我的背贴在门上。“夺门而出”这四个大字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发出炫目的光芒。
冷不防,身后的门打开了,靠在门上的我被迫向前走几步。
我转身回眸,江那挂着微笑的脸孔与黑暗显得格外不协调。
***
四天前是星期二。清晨的天空总是蔚蓝中带点浪漫的橘红色,棉花糖似的朵朵白云十分完美地体现出我纳闷的心情。
我似乎忘了啥要事,但我就是想不起。
疑惑在我走进班瞬间以平方的方式往上乘。
桌子全被排成考试的时候的样子。
怪了,今天又没有考试,怎么排成这样?
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地集在一块儿读书,这是怪事之二;江竟然没在看报纸,这则是怪事之三。
“江,你今个儿怎么啦?”找不到座位的我指着江难得拿起的参考书问道。
“今天不考试吗?”江如往常一样,一点也不对我的突然发言感到意外,“我想如果我再光明正大地拿着报纸来看,放学后一定会不只遭到一群人围殴。”
我对江会不会被围殴这点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把注意力放在江的第一句话:“什么?!今天考试?”
非常难得的,江把脑袋抬起来,面对我说话:“隗流,你的健忘症已经过了可以一笑了之的程度,你记得去看医生吗?”
“为啥我要去看医生?”
“你上上上次忘了你是校闻社的会员,上上次忘了你该搭哪辆巴士回家,上次你忘了有周会这回事之后我就曾提醒过你得去看脑科医生了。”江大眼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十分明显。
“你有曾提醒过我吗?”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看来你的脑袋已经不能用‘scatter brain’来形容了。”江放下手中的书本,拿起我放在他桌上的一叠课本,走到他座位后头的一张空桌子,把书本压在那张桌子上,“这是你的位子。”此刻的江已恢复了平时那幅温和而让我觉得十分欠揍的笑容,“对了,今天考数学和物理。”
江此话一出,我即刻把啥失忆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剩下的只是“数学”和“物理”四个大字。
“什么……”
“祝你好运。”
***
再回去星期六吧。
那是非常奇怪的一天,因为与往常不同的,江在晚餐时间后跑过来我家看书。
“你有去看医生吗?”江目前正读着一本不知道用啥语言写成的小说。据他说,那本书名叫《这是一本极其唠叨的书》。嗯,奇怪的书名正适合他这个奇怪的人。
“还没。你说哪个医生比较好啊?”
“我怎么知道,你还是问你的爸比较好。”
江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老实说,除了江的笑容之外,他还有另一点让我看得非常不顺眼的是——他的坐姿。
江就算是坐在沙发上,背也会挺得直直的;双脚只要放在地上的话,就一定会犹如淑女那样规规矩矩的合起来,形成一个“く”字状。
他到底是不是男的?
还是别理会这些了。我把思绪转回我的糟糕记忆力上。
“我怎么会忘了有小考这件事呢?”以我平时那么重视考试的言行来说,这种事的发生率应该是比第三次大战不发生的几率还低很多很多。
“谁知道。”江优雅轻柔地翻页,“前一天你还跑过来要我教你做物理练习题,隔天你却把考试这回事忘个精光,而且那天还是考试周的第二天。总觉得这不是怎么好的预兆。”
“你也会有这种想法?”江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本就不是啥好的前兆,“自从今年开学遇上你之后,我的生活好像过得特别充实啊!”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到底谁才是事故体。
“这不是好事吗?”
“但分量也太浓稠了吧?”饱和可不是个好状态。
“流,你最近有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没有。”我疑惑地瞅着江把书本合起来,抬头望上二楼,“怎么啦?”
江把视线收回来,快速的回答:“没事。”他翻开书本,继续他的阅读。
没事代表有事,但江似乎不想再问候我的购物习惯,客厅里只剩下时钟转动的声音。
我仰望墙上的钟,已经九时半了,上去开空调吧。
一如往常般,我以一次跨两级梯阶的方式跑上楼。也是一如往常般,我用左手转动门把。还是一如往常般,我走进房里后转身把门掩上。接着却一点也不如往常般,我再度转过身子的时候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我的房间里。
虽然我没有开灯,但路上的街灯足以让我看清楚房里的状况和对方的面貌。
就是因为这样,我更加后悔没有把江带上来。
就在我们僵持着的当儿(我承认当时我的确是被吓傻了),江推开门,结实地把我吓了一跳。
“流,你怎么那么久,还我以为你被秒杀了。”
听到江的后一句话,我对他的救命之情立刻灰飞烟灭。
但我立刻觉得很不对劲,难道江没有看见房里的另外一个“人”吗?
我即刻转过身子。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怎么啦?”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你没看到我的房里原本有一个人吗?”我觉得我的心还是在扑通、扑通的跳,adrenal glands 太发达也许不是件好事。
“没。”江眨眨大眼,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纯洁(在我眼中看来是这样没错)。
我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我刚才看到的只是个幻影……我这样催眠自己。
“对了,为啥你会上来找我?”以江那种性格,他不是那种会来到他人的家就会径自去参观的人,就算我们认识了快八个月也一样。
“派报员来收报费,而我又没带钱过来,所以只好上来跟你说一声。”
“你又叫他等一下吗?”我边说边冲下楼去。
“那当然。”江慢悠悠的走下来时道。
当我还了报费,回到客厅时发现江又以非常淑女式的优雅坐姿坐在沙发上看小说。我把收据随意地往桌上一丢,重重地躺回沙发上,才刚叹了一口气,对面的江又发难了。
“如果你有唉声叹气的力气倒不如去打电话给你的梦大姐好了。”
我蹙了眉,坐起身来,语气里透出不可掩饰的疑惑,“梦大姐?打给她做什么?”
“她不是天师吗?像这种你解决不了,我不明白,古灵精怪的事情找她不就是了。”
这是我才想起小姑姑的这个老朋友,“对也。”恍然大悟的我连忙跑去翻出梦大姐的电话。
我拿起仿古却重道要死的听筒,边瞄了时钟一眼。才九时十五,梦大姐应该还没睡。
梦大姐很快的就接电话了,“喂,请问你是谁?”
“梦大姐,我是隗流。”
“霉头制造者隗澜倒霉的小侄子隗流吗?找我有什么事?”
“‘倒霉的’的三个字你可以省略。”我没好气地答道。
“请不要否认事实。”梦大姐恶劣的在电线的另一头说道:“你有话快说,我现在不在马来西亚,国际漫游状态的电话费很贵的。”
“我几个星期前开始……”我立刻以最快的,可媲美机关枪的速度把最近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当然,以我记得的为前提),包括我刚才在我房间看到的事。
“……”梦大姐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我应急秘方,“你先暂时不要在你的房间睡,反正你家的房间多得很。还有,把我给你的戒指啦、护身符啦通通戴上,尤其是睡觉的时候。我后天会回来,到时候我才替你瞧瞧。如果期间出了什么事,就把江拖下水,明白吗?”
梦大姐在噼里啪啦说着的时候我就已把她的方法默默记在心里,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前面都明白了,只把江拖下水对我又帮助吗?”
“多多少少一定有点帮助,不幸的话我最多替你看个风水宝地。”梦大姐很没良心地说。
“梦大姐,你狠。你该不会跟小姑姑在一起吧?”在我印象中,小姑姑一向说话都很毒,所以我怀疑她是被小姑姑传染了。
“我没有跟她在一起,我一向说话都是这样毒的。”
“好啦……还有什么嘛,不然我就挂电话了。”这样说下来也花去了十五分钟,看来这个月的电话费一定会大涨。
“没有了。再见。”
“嗯,谢谢,再见。”说罢,梦大姐就挂了电话。
“怎么样?”江问道。
“噢,”我转过身,面对江,刻意的选择性陈述,“梦大姐说,我得拖你下水。”
***
今天是星期一,家里有点吵。我从今早开始好像就一直走神,现在连已经练了好几个月Allegro也会弹错。我总觉得有点急躁,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骚动我的神经,但这也许只是因为我的高级数学以相当低的姿态越过了及格线。
直到我自己都受不了后,我狠狠地把琴谱甩到一旁,窝回沙发上躺着。
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我又开始埋怨起来了。
“梦大姐怎么还没到啊……”现在都快三时了,她再不来我可要去睡午觉了。
很遗憾也很幸运的是,梦大姐不是曹操。因此,在我终于撑不住在沙发上睡着之后她还是没有来。
我睡得很沉,一般上我睡着之后别人都叫不醒我的。但我都说了,今天是个奇怪的一天,所以我还是被吵醒了。不过,要是有人猛摇你还醒不来的话也称得上是怪事一件。
“干什么啦……”我的起床气开始发作了。
“什么干嘛!你这小子赶快跟我清醒过来!”
你就不要跟刚睡醒的人计较嘛……我迷迷糊糊地想。同时,我的身体又开始被强力摇晃。
“喂,你不要又跟我躺下去了!”那把声音有点熟悉,可是我的浆糊脑袋转不过来。
终于,才过了一分钟后,我才可以算是清醒。
“梦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立刻问道。
“……”
我想我可以把她的表情解释为暴怒前的平静。
“不愧是隗澜的侄儿,肇祸的本事一样棒……”
当时还没理清梦大姐唱的是那出戏的我只能用两只眼睛寻找可以离开梦大姐的路线。在梦大姐发现我要逃走的意图后,她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头,而我只能瞪着那张有着不明用途符头并打消要逃走的念头。
“梦大姐,你冷静一下……”
梦大姐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已经很冷静了。”她用那符头包起桌上的一张小纸条,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它们。
我看着那摇晃的火光,“梦大姐,你不会觉得烫吗?”火已快烧到她的手了。
“我当然会觉得烫。”梦大姐把那玩意儿往上抛,橘黄色的火光就在我上方消失,连片灰烬都没剩下。
“你烧掉了什么?”
“你小姑姑送的书签。”
“为什么?小姑姑在西安买下的书签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我干嘛要烧掉它?真是的。都说你姑姑是个麻烦追踪器了,这么多年来她送的东西有多少样是没问题的?”梦大姐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除了这书签以外都挺正常的。”
“算你好运。我收到的东西十之八九都有问题。我还收过一罐神经毒气呢!”
“那太夸张吧?小姑姑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啊?”据我所知,小姑姑只是个藏在某个欧洲小国的大学教中文的普通人而已,虽然她常常去旅行,也应该不像梦大姐过这那么“充实且多姿多彩”的生活……吧?
“你小姑姑比你想象中变态多了,她告诉你的事大多都经过筛选,选择性陈述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对了,你老爸呢?”
梦大姐猛然转变话题的速度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在愣了好几秒钟之后我才回答道:“出差去了。”
“你妈呢?”
“跟我爸一起出去了。”
“然后就把你一个人丢在家?真没用。”
“家里还有女佣。”
“她能干什么?看见家里有奇怪的东西出现只会尖叫,看到我爬进来后喊得更大声。”
“那是正常人的反应吧?”一般人见到“奇怪的东西”自然会尖叫,见到有陌生人闯进房子里的话叫得更大声是很正常的吧?
“是正常反应没错,但我不得在救你之前先处理她。那种高分贝的刺耳声音会影响我的判断力。”
“她……她没事吧?”听梦大姐这么一说,我开始有点担心,希望她不要出事,毕竟我能过着文明人的生活,她功不可没。
“没事。我只是打昏她。她躺在那边。”梦大姐用打火机指着我的右边。
她安安稳稳地倒在双人沙发上。
“幸好……”
“不过她大概会有点失忆吧,尤其是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事情。但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今天也没发生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
“你老朋友的侄儿差点死掉不算‘重大的历史事件’吗?”
“什么‘差点死掉’?你想到哪里去了?不就是寄居在你小姑姑送的书签里的东西实体化了,想吞食你的梦罢了。”
“我的梦被吞了过后会发生什么事?”
“你就会很健忘,不过最多会被医生当成是老年痴呆症的患者而已,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这就已经很糟糕了吧?
“这么说来,我之前所老忘东忘西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我想那个江也有发现,只是他没有告诉你而已。”
“他知道的,是他叫我打电话给你。”
出乎我意料的,梦大姐做出一个很惊讶的表情。
“真的?看来他并不是完全没良心嘛!”

后记
事情就这样很平凡地落幕了,小姑姑听到我的投诉只是说了一句话:
“噢,下次我会注意的。”
听她的语气,一点反省的迹象也没有,难道我以后还会收到这类礼物吗?我想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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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竟然得到了连奥兰多都没有的荣耀——分为三期登出。文薪真得很缺稿。

1 条评论:

saphira 说...

zhou yi say v gt receive wat wat prize fr wenxin camp but i dunno wat lai de